安澜

【牧三】糖霜的味道(十四)

第二日早晨,天空透白,雨已经停了。台风来得急,去得也快,整座城市被一夜大雨冲刷得干净湿润,晨光下又焕然一新。

  三井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,发现早餐已经在桌上摆好了。他低头欣赏了一下,有刚出锅的煎蛋、培根,散发着烤香气的吐司,新鲜的橙汁,多么愉悦的早晨,他不由赞了一声:“啊,好棒!”

  “早。”一个低沉声音从旁边发出,三井转过头,这才看见了阿牧。他整个人背着光,脸上一片阴影,不知是否错觉,脸色有点青黑,像变了个人似的。

  “早……你还好吧?”三井上下打量着问。

  “很好啊。”阿牧走过去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在桌上,看起来如无其事。

  “哦……”三井将信将疑。

  阿牧这时穿上了自己的运动衣,昨天借来穿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,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洗衣间。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,仿佛没有人住过。他招呼来三井吃早餐,两人面对面坐下,电视新闻里报导台风已经过境,天气转好,沿海的预警解除了,无人员伤亡,居民正在陆续返回家中……

  三井正扭头看电视新闻里的画面,阿牧忽然说:“昨天多谢招待,等一下我就告辞了。”

  三井转回头,愣了一下,迟疑着问:“今天,还打球吗?”

  阿牧沉默了一下,淡淡道:“马上就要开学了,学校里还很多事要准备。”言下之意不用再说。

  三井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,抿了抿嘴。阿牧又说:“你现在的体能和已经比县联赛的时候进步了很多,按照目前这个节奏练下去,没问题的。”三井看了看他,许久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早晨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了。

  草草地吃完了盘子里的早餐,三井忽然跑回房间,很快又跑出来说:“对了,这个还给你。”

  阿牧低头一看,原来是那天借给三井的运动毛巾,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件东西。毛巾看起来已经洗干净,叠得端端正正,像新的一样。

  看到这毛巾,阿牧猛然想起了那天在海边的情形。如果没有那天,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,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夏天一起跑步、一起打球,不会一起遇到台风,不会有昨晚的事……

  回头看,当初一连串的经历都是出其不意的巧合,直到发现自己陷得有点深了。

  阿牧默默收回了自己的东西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,然而在这种微妙的时刻,总令人联想这其中的含义……

  他把毛巾塞进口袋里,仓促中说道:“我该走了……”刚起身,又想了想,说:“记得不要练习过量,如果做负重训练,一定要循序渐进。”三井眼睛看着别处,说了些客套话。空气清新的早晨,阿牧逃也似的离开了三井家的公寓楼。

  之后阿牧没再去过他们对练的那个小球场,三井也没有约他,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。没过几天,暑假就结束了。

  开学后,阿牧回归他的校园生活。高三课业繁重,为了准备升学考试,很多同学都不参加社团了,但是篮球部的同学都还在,每天还是照常训练。

  看起来一切照旧,但是阿牧身上却悄悄发生了变化——他竟然在打球时分心了。训练的时候,他的心思会突然飘到别处,有时候别人叫他会没有回应,还有时候会答非所问……各种莫名的失误,尽管没有弄出大问题,但对于阿牧这样的人来说,实属不可思议。

  有一次队里打练习赛,阿牧做裁判。场上出现了明显的犯规却没有听到吹哨,等大家都觉得不对劲了,他还在发呆,心思不知道飘在哪里。

  “队长?队长?”阿神连唤数声,阿牧才回过神。所有的目光都朝向着他,带着诧异和关心,阿牧脸都僵硬了,他在学校还从没这么糗过。

  那天,阿牧冲进操场一连跑了二十圈,却发现运动这招似乎不管用了。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人,赶也赶不走。一想到他,就仿佛回到了那个昏暗、静谧的深夜,触手可及的亲近,空气里都是他发丝味道……

  阿牧的反常被高头教练看在眼中,终于在一次训练后,教练单独找他聊天,询问他是不是学习紧张、课业负担太重?

  “我和你的班主任沟通过,以你的成绩,加上你今年在IH上的表现,上知名大学是没有问题的。”高头教练放下扇子,摘掉眼镜,露出了布满皱纹的眼睛。阿牧看着平时严厉的教练忽然像长辈一样关心自己,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跟你透露一下吧,xx大学的藤田教授早就来找过我,从你高一的时候,他就注意你了。还有xx大学,上周也联系我了,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选择机遇。阿牧,你真的不用担心。除非……你的志向更高,想去美国上大学,呵呵,努力一把我看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  阿牧惭愧得无地自容,喉头哽咽了,鼻头也发酸,强忍着说道:“教练,实在让您费心了。”

  “阿牧,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,你是我最好的学生。”高头教练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,也有些小激动,“今年的全国大赛打出了我执教以来的最好成绩,接下去你可以放开了打,不要有负担。以后球队训练的工作我会让阿神多承担一些,你要多多帮助他。但是眼下还有一个秋之国体,我想了想,还是由你带队吧,你看可以吗?”

  “教练,请您放心!”

  教练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阿牧,他挺直了胸膛,感到浑身是劲,一扫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。“教练,那今年秋之国体的参赛名单有了吗?”

  “我正要找你商量呢,呵呵呵。”

  在神奈川县,秋之国体并不如夏季联赛那样受重视。县体育委员会本着让本县的篮球少年们多多参与的宗旨,每年会从各个高中挑选尖子生参加这项比赛。按照以往惯例,带队教练由各高中的教练轮流担任,球队队长也是轮流的。

  高头教练重新带上了眼镜,拿出了一份刚印好的名单。“这名单是县体委的高桥先生和几所学校商议出的结果,今年的队长是你,由陵南的田冈教练带队。”

  阿牧展开那份名单,一串名字里不偏不倚第一个就看到了“三井寿”。他莫名地慌了一下,差点手抖,使劲睁了一下眼睛,才确定不是眼花。湘北一共有三人入选,除了三井,还有流川枫和宫城良田。

  高头教练看着这名单,不禁搓着手感叹:“呀,今年神奈川的阵容真是有点令人期待啊,呵呵呵,希望田冈教练能好好利用吧。”

  提起田冈,高头教练的语气就带点了微妙的意思。县联赛上陵南一直视海南为对手,年年争,年年输给海南。对于这个常年被自己压着打的竞争对手,高头教练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傲然和得意。“田冈本来想让仙道做队长,我是不会计较的,不过高桥先生不赞成,他说仙道只是高二学生,而且从来没有过全国比赛的经验,他不合适,神奈川队的队长还得是你。阿牧,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,放开了去打吧!”

  高头教练放心地把秋之国体交给了阿牧,在他看来他这个教练已经不需要给出任何指导,阿牧身经百战,出类拔萃,完全知道该怎么做。可阿牧却没那个淡定,恍恍惚惚才反应过来,他和三井就要在一支队伍里打球了!

  自从那次发现自己对那家伙有了朋友以外的感觉,他再没见过他。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忽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,然后又迅速疏远。不知三井会作何想法,只有阿牧心里清楚,自己是在有意回避着他。那天晚上对三井萌生了奇异的感觉,就好像那场雨一样突然,使他紧张忐忑,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会将自己带向何方。

  阿牧回家后仔细看了那份名单,确实是令人期待的阵容,县里最出色的球员基本都在上面了。有海南、陵南、翔阳的人,不过最抢眼的还是湘北。

  入选秋之国体,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球员一种褒奖。湘北曾经年年垫底,去年还无人知晓,今年就有三个主力被选上,实在有点厉害。其实要不是赤木退社、樱木受伤,阿牧相信他们的五个首发会全部入选,超过了县里所有学校。

  不过最在意的还是三井,阿牧参加过两届秋之国体,和翔阳陵南的人都做过队友,什么样的队员都能配合。但这次遇上三井,他心里却没底了,说不清是紧张,还是兴奋。命运的安排太匪夷,这算是补偿前两年的缺失吗?过去见不到,现在反而要不得不面对他。

  就这样,阿牧对这届秋之国体产生了和对三井一样的心理——尽可能地躲避。那份名单被压在课本底下,平时也不去想比赛的事,直到比赛临近,田冈教练主动来找他。

  田冈这个教练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,阿牧对他印象一直不错,只是碍于高头教练的面子,才不敢多表露出来。田冈亲自找他,阿牧很过意不去,按理应该是他主动联系教练才对。

  “牧同学,离比赛还有两周,虽然你们都很优秀,可集训总是要参加吧?”田冈的话说得不轻不重,可阿牧已经鼻尖冒汗,连忙点头称是。

  “今年咱们神奈川真是人才济济啊,呵呵呵。”田冈教练笑出了一脸褶子,美滋滋地拿出一张草稿纸,“我是这么打算的,我排了这三个阵容,你先看一下,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。这周各位还是正常训练,后一周所有人到陵南来集训,如何?”

  阿牧不及细想,先赶紧点头,“您想得真周到,就这么办。”接着才从田冈手里接过那张草稿纸,低头看了起来。

  阵容一:鱼住,仙道,流川,三井,宫城;

  阵容二:牧,高砂,神,长谷川,流川;

  阵容三:藤真,花形,清田,仙道,福田。

  阿牧看完后愣着不说话了,他完全没想到会这样,原来自己和三井还不在一个阵容里。

  “这三个阵容在比赛中可以变换出好几种战术,简直无懈可击。”田冈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充满自信,“我考虑了你们每个人的情况,当然也采纳了一些同学自己的意见。”

  “自己的意见?”阿牧重复着,心下疑惑。

  “本来我是想尽量让同校的在一组,毕竟在一起打球的时间久,互相熟悉,不过藤真同学来找过我,他请我多安排长谷川同学与校外同学合作,以此锻炼一下他的适应能力,这也是长谷川同学自己的意愿,所以我就把他和翔阳的同学分开了,我们队的福田也有类似的想法……”

  田冈说得滔滔不绝,阿牧听着听着,后背渐渐渗出一层冷汗,越发坐立不安。同为队长,藤真早早地就在为今年的秋体做打算,为自己的队员争取机会,而他在干什么?他在纠结自己的一点私心,而视大局不顾。牧绅一啊,教练是怎么对你说的?你又怎么辜负了教练对你的信任!

  “阿牧,你看看这名单,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
  阿牧望着田冈亲切的笑脸,心慌意乱,不知如何作答。田冈把他的沉默当做了认同,说道:“好,没问题的话,你就把这个通知到名单上的所有人,陵南就不用了。让大家从现在的训练就准备起来,然后下下周一全体到陵南集训。”

  田冈满意地走了,看起来对今年的秋体十分期待,有大干一场的架势。而阿牧陷入了深重的自责和反省,他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那个人,但他想到的是湘北对山王那场比赛上的他。那些热血澎湃的过往,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跃过脑海。阿牧一遍遍地问自己:你这么在意他,到底是为了什么?是被他的自信和光芒吸引,还是为他一个人偷偷掉下的眼泪牵挂?也许都有吧。回到当初,自己的心愿就是想和他一起打球而已,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,你又为什么退却?

  最后,阿牧狠狠告诫自己,无论如何要认真打好这次的国体。于是他先找了藤真,藤真在电话里说:“我已经知道了,咱们都是最后一次参加国体了,大家一起加油吧。”阿牧听到老对手的激励,感慨万千。藤真又问:“阿牧,冬季选拔赛你会参加吗?”阿牧告诉他不会了。

  海南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高三的队员不参加冬季选拔赛,为的是让后辈更早更多地参加实战。海南连续称霸神奈川17年,靠的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。

  电话那头的藤真沉默了一下,然后叹了口气,“真是遗憾,高中没机会打败你了。”

  阿牧感同身受,自嘲地笑了笑,“凡事总是会有遗憾。”

  “不过还有秋体,这次要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神奈川的实力。”

  “也是,一起努力!”

  阿牧和藤真通完电话,又想到还要通知湘北的人。赤木已经退部了,现在队长是宫城,阿牧没有宫城的联系方式,也没有和宫城打过交道。算起来三井现在是湘北队里的年长前辈,找他也是一样的,可是这又怎么可能?去找三井,阿牧就怕自己先失了态。为难了一阵,他决定先通过县体委联系安西教练。

  第二天,阿牧慎重地拨通了安西教练家的电话。一想到对方是前国手、体育界的大前辈,那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仿佛顺着电话线就传过来了。他用斟酌好的话非常礼貌地表明了来意,电话里回复:“哦嚯嚯嚯嚯,参加秋之国体是令人高兴的事,找宫城同学就行了,祝你们成功!”

  阿牧的脑门上默默淌下一滴汗,又请教安西老师对比赛有什么指导和建议,尤其是对湘北几位队员的安排,电话里回答:“有田冈君全权安排就行了,加油,啊嚯嚯嚯嚯!”

  就这样打完电话一无所获,阿牧还是去找了宫城。那天他又踏进了湘北,熙熙攘攘的校园已经染上了秋意。阿牧在教学楼外找了个正要放学的同学,大概是个一年级生,非常老实听话。

  阿牧对他说:“我是海南附中篮球部的,我想找你们校篮球部的队长宫城同学。”那位小同学立刻把他带到湘北篮球部,这是阿牧第一次看到湘北的篮球馆,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学生球馆,比起经费充足的私立学校,这里的条件还是差了一些。球馆一侧的门半开着,不断有跑动声和拍球声里面传出来。阿牧心里一阵阵打鼓,又抓着那个小同学说,“麻烦请你叫宫城同学出来一下吧,我就不进去打扰了。”小同学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,但还是照着他的要求做了。

  不一会儿宫城满头大汗地从里面出来了,一看就是在训练。

  “阿牧是你?”宫城有些意外。

  “你好宫城。”阿牧向他打招呼。

  那位小同学朝他俩鞠了一躬便迅速离开,走的时候还悄悄回头朝阿牧看了一眼。

  “宫城,这是今年秋之国体的名单,我是来通知你们,比赛前一周所有参赛队员都要去陵南集训……”阿牧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赛前安排和比赛事项,眼睛却忍不住瞟向篮球馆的门。

  “多谢你特地跑一趟,我们湘北一定全力以赴。”宫城已经有了队长的样子,他很认真地看了田冈的草稿,又低头想了一想,然后从球馆里面喊出一个漂亮女孩。那女孩见到阿牧十分惊讶:“阿牧学长?!”

  “这是我们篮球队的干事,晴子,她是赤木的妹妹。”宫城给阿牧做了介绍,然后又对晴子说:“阿牧是来通知我们秋之国体赛事的,你帮我记一下。”晴子点点头,赶紧拿出了随身带的小记事本,先飞快地记录。

  阿牧对晴子依稀有些印象,夏季联赛的时候她经常和三井拉拉队一起出现。刚才她那一声叫唤也许已经让里面听见了,也许三井也在里面。

  怎么办?该不该进去打个招呼?阿牧违心地纠结了半天,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的训练。

  那天阿牧和宫城在球馆外面谈了近二十分钟,宫城把集训和比赛的各处细节都问到了,还和阿牧互换了联系方式。至始至终,球馆里的训练一直没有停过,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看热闹。阿牧一面松了口气,一面又有些失望。

  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,下周见。”阿牧和宫城握了一下手,乘着将暗的天色离开了校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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