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澜

【牧三】糖霜的味道(十三)

  “进来吧。”三井跨进家门,打开灯,立刻把湿掉的鞋和包甩在玄关,急急忙忙奔了进去。阿牧留在门口略觉不知所措,只好在原地四处打量。 

  他身处一间位于市区的顶楼高级公寓,这里有着宽敞的客厅,地板光洁,温度舒适,所有的家具和布艺都是纯色的,简洁素雅。他正对面是整块整块的大玻璃窗,若是晴朗的白天,这里一定阳光通透,可惜现在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天空和玻璃窗上的雨柱。 

  阿牧立即察觉到这个地方特别安静,处处透着一丝冷冷的气息。客厅一侧有面展示柜,分上中下三层,每层都布置着精巧的小灯,吸引了他的注意。只见柜面上放着茶具、花瓶、高达模型之类的摆件,算是这里少有的装饰了,而中间摆着一张包着金边框的相片。 

  凑近看,相片上是一家三口,三井的爸爸坐在中间,神情有点严肃,微微发福的身材套着黑色礼服搭配丝质领结,全然是精英模样和做派;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妻子和儿子,三井的妈妈倒是看起来温和大方,嘴角含着笑意,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显得她年轻美丽;而三井则还是国中时的模样,梳着中分头、一张稚气的娃娃脸,身上穿着整齐的校服,规规矩矩地站着。大体看来,儿子的五官多半传遗传了母亲,但神情凝重的时候也有几分和父亲相似。 

  阿牧注视着相片中的人,说实话,如果没有见过以前的三井,会很难把这个娃娃脸少年和现在这位联系到一起。现实和记忆相差甚远,而相片里的才是他记忆中的少年。阿牧一直看一直看,直到三井喊他。 

  三井走了过来,瞥了一眼那张相片,阿牧有些不好意思,收回了视线,问道:“你父母不在吗?” 

  “他们平时不在这儿。”三井淡淡道,阿牧感到意外,却也不好多问。 

  客厅以这个展示柜作为隔断,绕过去才看到这公寓的整个布局,有走廊有房间,让初来乍到的人迷糊。三井把阿牧带到一扇房门前,交给他一叠衣服:“里面有浴室,只找到这些,将就穿一下吧。” 

  阿牧低头看了看,脸上微微发烫,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 

  三井摆摆手表示小意思,然后打了一个哆嗦,跺了两下脚说道:“我也要去洗一洗了,这讨厌的雨。”说完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的一头。 

  阿牧带着不安的心情推开那扇门,里面是一间卧室,有床有柜子有基本的家用品,收拾得十分整齐。里面果然有间单独的浴室,浴室里到处都像新的一样,干净得一尘不染,镜子锃亮,大理石台面上叠放着簇新的浴巾,乳液香波一应俱全,看起来就像高级旅店的客房。 

  阿牧站在镜子前望了望,镜子里的自己已经被雨水打成了落汤鸡,本来就不太朝气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更像个落魄的中年人。他着实吓了一跳,赶紧脱下湿衣服钻进淋浴房,打开花洒,迅速冲了个热水澡,出后来吹干了头发,再照镜子才算满意。 

  刚拿起三井给他的衣服,阿牧迟疑了一下,衣服上的商标很眼熟,好像是哪个高尔夫球具的牌子。他比了比尺码,应该不是三井的衣服,那会是谁的呢?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,纠结了半天,才拿起来套在身上。 

  雨还在下,出去后听到客厅有电视的声音,三井已经一身清爽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,电视遥控器被他拿在手里来回把玩。三井一抬头,看见阿牧走了过来,他放下了遥控器,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表情,顿了一下说道:“我的衣服恐怕你穿不下,只找到我爸的运动衫。” 

  “嗯,哪里,麻烦你了。”阿牧感到从未有过的窘迫,只希望自己这样子不要被看到,可是三井却盯着他左看右看,嘴角还抽动了几下,忍了一会儿,终于憋不住爆发出一串大笑。 

  阿牧瞧这个捧着肚子笑得无比开怀的家伙,第一次有了想揍他的冲动,努力想替自己挽回一点尊严:“赤木长得比我还老!” 

  提到赤木,三井笑得更放肆了,整个人趴到了沙发上,“是是是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,你别介意……”那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,鬼才信他不是故意的。 

  等他笑够了,阿牧脸上已是忍不住的怒意,气呼呼质问:“洗衣机在哪儿?”三井往后缩了缩,转动着他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,朝阿牧身后的方向指了指。阿牧憋着气,顺着那方向找了一圈,才找到正确的地方;又在一台看起来很高级的洗衣机前研究了半天,才把它发动起来。看着衣服在水里打转,怒气才慢慢平息下来,他忽然心中一动,意识到这里是三井生活的地方,父母不在身边,平时他是怎样一个人度过的? 

  阿牧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客厅,三井看到他脸上气消了,便非常友好地请他坐下。电视机里正在播报天气新闻,说到台风即将带来灾害性天气,阿牧恍然大悟,怪不得雨下得这么狠,原来是台风来了。因为冲浪的缘故,每年八月他都会很注意天气,但是今年他有点忽视了。听电视里继续报导,台风已经导致暴雨,沿海气象检测站发出海啸预警,当地政府已经号召沿海十万居民紧急避难。 

  “怎么了?”三井忽然发现阿牧脸色不对。 

  “我家,也在那一带。”阿牧流着汗说。

  三井一愣,忙说:“快给家里打个电话!” 

  所幸家里的电话立刻拨通了,那边劈头盖脑就是老妈的大呼小叫:“绅一你到哪里去了?!快急死我们了,今晚全家要去避台风,我们都在你等回来!” 

  阿牧又焦急又惭愧,忙告诉老妈自己正在同学家避雨,叫他们不要等,赶紧先去避难。 

  “那你怎么办?!”老妈心急如焚。“我?”阿牧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风雨声,现在就算是赶到附近的车站,恐怕也是寸步难行,更别说要穿过半个城市和家人汇合了。 

  踌躇的当刻,忽然听到三井说:“反正你也回不去,就留在这儿吧,明天再说。”阿牧转过头,大为意外。 

  三井站在他身后,指指话筒,又指指窗外,“这个时候回去,不是叫你家人更加担心吗?”阿愣了愣,很快承认他说得有道理,心里一阵泛起感动。没有时间客气了,他火速在电话里交代一番,让老爸老妈放心。阿牧嘱咐他们到了避难地再来个电话,又把三井家的号码留给他们,一切说妥才挂了电话。 

  “谢谢!”阿牧转身对三井说。 

  三井看了看他,眼睛里有些躲闪,“不客气,本来就是我麻烦你……”阿牧琢磨这句话的意思,又听三井说,“喝茶吧,我去泡。” 

  “我帮你吧。”阿牧这时候态度很积极,跟着三井来到他家宽敞的厨房。这个时候喝茶是不是有点晚?阿牧心里悄悄嘀咕,不过淋过雨以后来一杯热乎乎的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注主意。 

  三井拿了茶壶,又从架子上取下茶叶罐,添一茶叶些在茶壶里,再装满水放到灶台上打开火,然后就是静静地等水烧开。其实泡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,只是阿牧因为台风有些心烦意乱。 

  茶壶渐渐冒出热气,窗外狂风呼啸、大雨漂泊,从三井家可以俯瞰到城市的夜景,马路上的车灯、大楼的亮光都淹没在茫茫水气中,显得微弱而朦胧。阿牧不禁想到,三井是否经常一个人俯瞰这城市夜晚?他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心境……

  “你家人会平安的,不必担心。” 三井的一句话打断了阿牧的思绪。阿牧回过神,发现三井正看着自己,眼神里难得露出了关心。 

  阿牧心一动,只觉一股热流窜上耳根,不由地就说:“谢谢,今天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
  三井立刻皱眉,没好气地别过头,“你已经说了好多遍这句话了,海南队长也这么磨磨唧唧吗?”

  这时水开了,陶制茶壶发出清越的鸣叫。三井关了火,倒出两杯热腾腾的茶,拿在手里,伴着风雨交加的夜晚,仿佛天气带来的不快都被驱走了。

  “饿吗?”喝了茶,又觉得还不够,三井忽然提议,“我们还是找东西吃吧。”他放下茶杯,转身去开冰箱,把头伸在里面看了一会儿,像是在琢磨该吃什么,

  阿牧也走过去瞧了一眼,发现超大的里冰箱里食材齐全,有新鲜的蔬菜、水果、牛奶、鸡蛋、冷鲜的肉和鱼、连米饭都有,东西全都放得井井有条,就是这里的主人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。他暗自感叹,这个房子里真是应有尽有,就是缺了点家的味道。 

  “我记得有做好的三明治啊……”三井抓着头上下搜寻,一无所获。阿牧忽然说:“我们现做点东西吧?炒饭,还是乌冬面?” 

  三井诧异了一下,看着阿牧随口说:“乌冬面?”  

  “没问题。”阿牧从冰箱里挑出了面条、昆布、萝卜、味噌,又从台面上取下锅、刀具和砧板。这个厨房又宽敞又现代,干活很方便,很快锅碗瓢盆的响声盖过了风雨声。煮上昆布汤,加入乌冬面,阿牧又切了点洋葱和肉下锅,淋上酱油一起炒,锅里‘嗞啦嗞啦’冒着香气。三井就在一边看着他做菜,全程都是惊奇的表情。

  菜刚炒完,客厅的电话铃就响了。电话是阿牧的父母来的,他们已经在当地一所中学体育馆里临时安顿,那里只有一台电话,排了好长的队才打到的。阿牧长长松了口气。老妈一定要和三井通话,三井红着脸拿起听筒,说了无数次“阿姨别客气”,听得阿牧脸上也发起了烫。 

  好不容易讲完,两个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,才想起厨房里还有刚做完的乌冬面。终于可以开吃了,昆布乌冬面,配上洋葱烧肉,再加上一点嫩青的腌菜,色香味俱全。三井惊喜看着餐桌,面汤的热气熏到他脸上,泛出了好看的颜色。 

  “我开动了。”他捧起碗先尝了一口,眼睛一亮。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,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:晚上多吃碳水化合物不好。 

  阿牧第一次看到三井唏哩呼噜吃面条的样子,看得陶醉其中,心里满满的全是温暖,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:“咪酱……” 

  三井一呆,抬起头鼓着腮帮,费力咽下去说道:“你说什么?” 

  阿牧自觉失言了,假装若无其事道:“他们不都这么叫你吗?” 

  三井眯起眼睛,用警告的眼神狠狠道:“牧绅一,我是好心收留你。” 

  阿牧注意到他的脸涨得通红,也不知是吃得太热,还是激动的。“好吧好吧,我不叫就是了。”他也拿起了筷子,低头吃面,可过了没多久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好奇,又问:“你那个拉拉队都是你朋友?” 

  “不是!”三井立刻反弹,顿了顿,才气呼呼道:“哼!算是吧,我叫他们不要那样,可是那群笨蛋怎么也听不懂!” 

  “他们对你可真好,”阿牧由衷地赞许,“IH时候一直在为你加油。”

  “你废话真多,不吃这些我都吃了。” 

  “好啊,清吧。” 

  “……” 

  最后三井打着饱嗝,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,阿牧主动去洗碗。洗完回来,只见三井满脸自责的表情,自言自语道:“今天晚上吃多了,明天要加倍练习。” 

  阿牧顺口说:“明天估计还是台风天,户外练习做不成的。” 

  三井明显不悦,又说:“……那找个室内篮球馆,我们一对一。” 

  阿牧看着这个执着的少年,心里起了疑,“三井,你为什么这么拼命?”

  三井脸色一沉,“你们海南队哪个不拼命?” 

  阿牧一时无话,确实,他们海南队的人都很拼,比如阿神,比如高砂,比如自己,每天都被集体的荣誉激励着不敢有任何松懈,彼此都很清楚。可是直觉告诉阿牧,三井不一样,他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些让人理解不了的东西,使他和别人有一段无形的距离;他总是很焦急,那是一种明知不可为的焦急,连跑步时都好像在追赶什么。

  阿牧又想起赤木的那句话:那家伙是不会放弃的。越想觉得意味不明,难道他曾经放弃过什么?他明明家境殷实,却上了一所平平无奇的公立学校;明明国中的时候那么优秀,上高中以后却消失了那么久。种种不解的事加在一起,使这个人越来越神秘,叫人欲罢不能。是否有人能走进他心里,找到答案?  

  那天晚上阿牧就睡在那间客房里,床很舒服,可就是睡不着。墙上的时钟走了一圈又一圈,外面的风雨像是哀嚎声,在耳边缠绕不绝。 

  夜里,阿牧起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转了一圈,犹豫中打开门走了出去。外面的客厅开着地灯,微微的暖光令他不至于辨不清方向。这大概是三井睡觉的习惯,夜里开一点灯,不然很难想象他一个人睡在这漆黑的大房子里会是什么感受。想到这里,忽然就有点替他担心。 

   阿牧一点一点往客厅走去,看到走廊一端的那扇门开着一道黑漆漆的缝。他的心一阵狂跳,呼吸也堵塞在胸腔里,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过去,无声地推开那扇门。 

  借着走廊的灯光依稀能看见房间中央的床,阿牧走过去,厚实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。三井似乎睡得很沉,走近了渐渐听到均匀的呼吸声。人是朝里趴着睡的,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小段后颈,在昏暗的灯光里却如雪一般光亮,一下刺激了阿牧的某根神经。 

  心在不停颤抖,阿牧缓缓低下身,想把手伸过去,想把脸凑过去。他对着那个后脑勺一点一点地靠近,理智使他停留在了有一点间隙的距离。不知道三井用的什么洗发水,他的发丝里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气息,像是海洋的味道。阿牧就这样靠近了深深地嗅着那少年身上的味道,让原始的欲望在全身流动。然后从心底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,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如此吸引自己的原因。这样不知过了多久,阿牧才重新站起来,转身离开房间,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。 

  这一夜,注定是睡不着了。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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